家庭照裏看不見的家人
家庭照裏看不見的家人-唐景鋒
引言
傳統上,中國人喜歡在喜慶節日拍攝全家福留念,尤其在舊社會,較富裕的大家庭於節日穿戴整齊漂亮,找專業攝影師到府第中拍全家福,或到影樓合照;為的是記錄那美好時刻,亦代表一家人齊齊整整、凝聚團結的精神。可是,在唐景鋒的心目中,全家福並不一定能真正代表家庭的融洽,在他的早期家庭照裏,更有一位「家人」經常不在照片中出現,成了他兒時的遺憾。

唐景鋒與顏姐的合照,亦是唯一顏姐自己按下快門自拍的照片。
顏姐與唐家的相遇
唐景鋒家裏除了父母還有兩姊一兄,他排行最小,甫出生就由一位媽姐(讀作馬姐)照顧至長大成人。在他口中的這位媽姐全名麥顏玉(顏姐),顏姐在唐家當了半輩子媽姐,於他們四兄弟姊妹心中,顏姐儼然是一位家人。唐景鋒坦言:「我有乜嘢事唔開心就會去佢房度喊。」
顏姐1928年出生,原籍中山小欖市,自幼喪母的顏姐一直很想讀書,甚至用自己賺取的金錢買了一本《三字經》,但父親卻認為讓女孩讀書是浪費金錢,於是她只好順著父親的意思以務農為業,將讀書的機會讓給弟弟。1948年,弟弟想成家立室,父親卻要她先嫁人。不甘被迫婚的顏姐向父親表示要「梳起唔嫁」,翌日她簡單地洗頭後將頭髮梳起,便決定隨親戚來香港找工作自力更生。由於沒上過學目不識丁,顏姐來香港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當家傭。據唐景鋒透露,顏姐在起初工作的幾個家庭都只逗留了數星期,直至第四個家庭,顏姐將一個半夜經常哭鬧不睡的小孩照顧得妥妥當當,自此便在這家庭工作,一做做了十幾年。隨後顏姐又到另一個家庭工作,然後才是到唐景鋒家當媽姐,直至退休。

唐景鋒為顏姐出版了一本書,其間亦舉辦關於顏姐的展覽。

顏姐在唐家當馬姐多年,因為要照顧照片中的主角,很多照片她都是無意中被攝進照片內。
由主僕到家人般的關係
據唐景鋒表示,幫傭亦有分等級,最低由打雜開始,而最高則是當保姆,「因為可以有房,有時甚至喺冷氣房瞓嘛。」顏姐由打理唐家雜務開始,直到唐景鋒出生,唐母問顏姐「你想唔想做保姆?」中間相隔七年。唐景鋒是由她一手湊大,唐家與顏姐亦由最初的主僕關係,到最後大家猶如一家人般,這可從唐家歷年的家庭照反映出來,「細個嗰陣嘅家庭照係睇唔到顏姐嘅,到大個之後,你就發現好多相……好似旅行呀、新年呀咁,都有顏姐喺裏面,甚至家姐影畢業相佢都有一齊。」
顏姐為人生活簡樸,隨身物件很少,全部衣服總共只有十套左右,唐景鋒笑言節儉的她有不少積蓄。「佢喺中山起咗四、五間屋,畀晒啲親戚住。」唐景鋒憶及年幼時聽聞不少媽姐被親戚所騙的例子,為此顏姐有時接到親戚來電相求借錢,唐父及唐母都會探問借款原由及數目,深怕顏姐受騙,而唐父更會教顏姐做投資,「不過顏姐對錢都冇興趣。佢都會儲起啲錢幫佢啲侄仔,有個仲做得好成功,開咗十幾間工廠添。」
1990年代初,唐家兄弟姊妹逐漸長大往外國求學,縱使顏姐當時年紀不輕,在完全不懂英語下仍親自飛往陪伴,多以三個月為期。而唐景鋒及家人為免她在外國生活苦悶,更特別為她預備娛樂節目,「顏姐鍾意睇電視,我哋嗰時就錄咗十幾套電視劇畀佢帶去。」後來四兄弟姊妹長大離開家庭,顏姐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顧家中九隻貓,一直到退休為止。

顏姐晚年時 ,與唐景鋒的家人由主僕關係轉而成為家人般的關係。

顏姐與唐氏兄弟合照,顏姐左邊為唐景鋒。

顏姐雖然未為人母,卻深諳為人長輩之道。據唐景鋒表示,凡兄弟姊妹間有爭執,她從不插手;但她卻以身作則、堅守本份,深受後輩的敬愛。
家庭照中的邊陲人物
自英國學成歸來,唐景鋒做了一個關於家庭歷史的資料搜集。為此,他在家中翻出很多舊相簿,發現在祖父輩的舊照片中,都存在著顏姐的身影,只是皆非焦點所在,「一直冇留意,原來佢喺我家庭照中咁樣出現過。」小時候的唐景鋒曾為顏姐沒有出現在家庭照中向母親投訴:「我覺得係家人嘅人,但係(影全家福)冇佢份囉。」
後來唐景鋒想做一個關於自梳女的項目,其時顏姐介紹十幾個姊妹予他認識,但項目卻因種種原因而擱置。直到2014年,唐景鋒從顏姐口中得知她患癌的消息,「佢照到個肺有陰影……」顏姐患病一事令他驚覺:「其實我同顏姐關係咁親近,但係完全唔知佢嘅故事。」為了修補這個遺憾,當顏姐的病痊癒後,唐景鋒開始籌劃以顏姐為主角的項目,藉顏姐帶出自梳女的故事。
以顏姐為主角
由2015年開始至2017年中,唐景鋒經常到顏姐的家中探訪,他說顏姐退休後不愁寂寞,經常有人約她相敘,而他亦是其中一個,「有時約咗佢,佢會話暫時得閒啊,不過有嘢做我就取消你啦!」為免「被取消」,他以工作為由,經常到她家中,甚至多次陪她回到中山故鄉探望親戚,亦目睹了顏姐為親人所敬愛的情景,「睇返佢個侄啲相簿,發覺原來佢哋結婚,就實有顏姐份㗎囉,一定會請佢。」
在唐景鋒於2019年出版以顏姐為主角的書中,他重新處理大量有顏姐的照片,將原本那些並非以顏姐為焦點的照片,以物件遮蓋原來的主角,令觀眾焦點落在顏姐身上,「對我嚟講佢係我第三個祖母。」這正道出唐景鋒的心中原委,希望藉此籌備經年的書述說顏姐故事。書本中的最後一張照片,是唐景鋒特意讓顏姐自己手持遙控,仿自拍的照片,「成本書啲相都唔係佢自己影嘅,所以呢張係selfie嚟。」


顏姐一生中的衣服只有十來件,生活簡單樸素
雖然顏姐已於數年前離開人世,唐景鋒坦言此刻他並無遺憾,皆因在顏姐最後的歲月中,他經常能夠陪伴這個「家人」,並將她的經歷記錄下來,讓更多人知道她的故事。


顏姐的隨身物品廖廖可數,省吃儉用留下的會用來幫助有需要的親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