影樓美學
影樓美學
文字:吳文正
圖片:文化葫蘆
家庭照片不是一般的照片。我之所以這樣說,不是因為事先假設所有人都重視家庭,大家特別投入感情,給照片賦予特殊的意義。家庭照片的意義與家庭內部關係無關。
香港照相館的前世今生
自從攝影術發明,不久之後已出現在中國土地上,作為英國的殖民地,相信香港是中國最早開設照相館的地方之一。
直至1850年代後,一批西方業餘或職業旅行攝影師,紛紛在這個被稱為「維多利亞城」的小島上,開設他們的照相館,進行大規模的地景和人物的拍攝工作。當時的照相館主要銷售「中國影像」,以滿足西方社會對中國,以至香港這片充滿東方異國風情的地方的想像,賺取可觀的收入。
當時西方攝影師開設的照相館,大多設於中環的皇后大道中,拍攝對象,起初主要是在本地營商的洋人或外來官兵,與少數本地富裕的華人。除此之外,這些攝影師以香港作為基地,跑到鄰近的澳門、廣州、汕頭等華南一帶,拍攝風景和人物相,回港後輯錄成相冊銷售圖利。這段西方攝影師壟斷的時期,維持了不到二十年。當時一些有遠見的華人跟隨外國人學習攝影,更嘗試開設自己的照相館。打從1870年代中開始,華人照相館如雨後春般,漸漸打破外國人經營照相館的主導位置。
其間較為著名的華人照相館,包括宜昌、華芳、時泰、璸綸和較後期的艷芳等。廣東人黎阿芳於1870年代開設的「華芳映相」,更被譽為行業中的表表者,其技術和藝術修養,更獲同期來港的著名蘇格蘭攝影師約翰.湯姆遜(John Thomson)
所稱許。




踏入二十世紀,香港和廣州的照相館無論在技術和經營手法都早著先機,不少廣東籍攝影師紛紛在兩地開設照相館,甚至北上到其他主要通商城市,如上海、天津等地,開拓一番新事業。
1949年後,大量移民湧入香港,帶來了一群具技術的人才和資金,也為照相館行業帶來契機。這些曾從事照相行業的人士,看準市場需要,為求謀生,重操故業。不少更走到新開發社區開設影樓,如黃大仙、葵涌的屋邨,至於傳統社區如油麻地、尖沙咀等更不在話下。同時期資金較為充裕的上海幫,多會選擇在北角區開店,先以同鄉為服務對象,裝潢上走華麗風格,定位高級的檔次,盡顯海派氣度。反觀一些原本高級的本地照相館,戰後漸趨老化,加上經營手法保守落伍,未能配合市場需要,加速被淘汰。一些中下檔次的影樓,以「薄利多銷」的手法,對準消費力較低的普羅大眾,反而打開了一條血路。
1 9 5 0 年代後期,港府銳意發展本地工業,令市民收入提高,生活改善。1960年代,娛樂事業迅速興旺,加上中產的崛起,為本地各行各業帶來了無限商機。同時亦為香港的照相館帶來近二十年的黃金歲月。
踏入1980年代初,婚紗攝影大行其道,這些設有富麗堂皇佈景的影樓,大多轉型為高級的婚紗攝影。
1990年代後,一些小本經營的影樓開始面對成本高漲,相機普及的艱難局面,同行之間更出現惡性割價競爭,盈利大幅滑落,舊影樓只好縮減人手,甚至只剩下老闆「一腳踢」,在沒有資金和年紀老邁之下,苦苦支撐下去。
踏入1990年代中期至千禧年之後,攝影進入數碼化年代,並逐漸發展到「人皆有機」的地步,嚴重打擊了傳統照相館生意,加上近年手機橫行,人人打卡成風,以致花時間、金錢去影樓拍照的意欲銳減,令舊照相館淪為夕陽行業。
十九世紀後期,攝影開始為中國人所接受,但並不算普及,只有少數較富裕的人才能光顧照相館。
十九世紀後期,香港中環區已有不少照相館營業,無論是服務對象還是經營者都開始以華人為主。
傳統和儀式感
一直以來,中國社會經歷了不少的戰亂和政治不穩,令不少的家庭離散,顛沛流離,一家人能夠齊齊整整的相聚,已是上天眷顧難得的福份。
百多年來,香港雖經歷過不少高低起落,但很多家庭卻仍能保留傳統,嚴守禮教尊卑,在全家福相片中,不難看到這種深層次的意識,仍然根深柢固的存在著。
傳統上,家庭照長久以來的拍攝模式都是以長幼輩份排列,年長的在中間正襟危坐,講求端莊穩重,其他子女分坐兩旁,孫侄等站在後排,最年幼的或需盤膝坐於前排。一般家庭大多會在新春期間,相約到影樓拍攝,取其新氣象,好意頭。整個拍攝過程像參與一場儀式,各人都期望將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現,當中孩子們尤其高興,因父母會特地為他們購買新衣裳,女士們更預先走去理髮店,燙一個時尚髮型。攝影師則扮演「巫師」的角色,在鏡頭後面,數「一、二、三、笑」,將這一刻凝結成永恆,而這個「集體儀式」,亦在一片喧鬧笑語中結束。
全家福呈現出的不單是一幅簡單的合照,它反映了一個完整家庭的存在,透過一群有血緣關係的人共同聯繫而構成。這種構成是一種不可言喻的緣份和巧合,加上時間與空間交疊而成。試從各人的面容,可發現遺傳的奇妙,父母、子女、兄弟間既相似又各有不同。除此之外,家庭成員之間的微妙關係,可能是親暱,可能是疏離,或多或少可以在全家福中尋到一些蛛絲馬跡。
昔日的全家福連同先祖的相片大多掛於家居廳堂中,代表對逝去的先輩的一份懷念,慎終追遠的精神維繫著家人的感情。時至今日,不知還有多少家庭仍有這種每年拍下全家福的傳統,為家人的親密和溫柔留下印記。
一個家庭的開始,打從男女雙方兩情相悅,情投意合,經了解而結合是理所當然之事。只可惜在昔日傳統中國社會,仍保持婚姻大事為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的思維,在禮教之下奉行盲婚啞嫁,難免出現不少家庭悲劇。結婚既是人生大事,如果經濟許可,大多數婚禮都會隆重其事。早年一張婚照得來不易,除了指定的夫妻合照,也會有一眾家人的合照,從髮型、服飾和排場,能察覺社會不同年代不同階層的特質和品味。幸運是我們身在香港的中西文化交匯背景下,能夠親身感受和參與不同形式的婚禮。

民國初年的一幅三代同堂家庭照,從服飾可見時代特色。

1950年代的相片,見到長輩儀態莊嚴,小朋友坐在影樓提供的三輪車和木馬上。

妻妾成群 齊人難做
自古以來,男子三妻四妾,視作等閒事。帝皇之家,更是後宮三千。古時妻妾也被視為財富的一種,一夫多妻更能保證繼後香燈,而子孫繁衍,家族興旺絕對是千百年來中國家庭傳統深信不疑的金科玉律。而現實中要享盡齊人之福,除了關乎財富的豐厚外,箇中的權力分佈和財政的支配,各房人的關係協調也需齊人悉心處理,否則會導致家庭割裂,痛不欲生。
在香港,一直以來仍然沿用大清律例,直至1971年,婚姻改革條例實施,始落實一夫一妻制。
一個家庭的開始,打從男女雙方兩情相悅,情投意合,經了解而結合是理所當然之事。只可惜在昔日傳統中國社會,仍保持婚姻大事為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的思維,在禮教之下奉行盲婚啞嫁,難免出現不少家庭悲劇。結婚既是人生大事,如果經濟許可,大多數婚禮都會隆重其事。早年一張婚照得來不易,除了指定的夫妻合照,也會有一眾家人的合照,從髮型、服飾和排場,能察覺社會不同年代不同階層的特質和品味。幸運是我們身在香港的中西文化交匯背景下,能夠親身感受和參與不同形式的婚禮。

中式婚禮上,穿著各款中式裙褂的女士各自突顯不同身份和地位,連坐位安排也十分講究。

在這幅新人與家人合照中,可見新娘子穿著長衫卻頭戴西式頭紗。

成長的印記
新生命的誕生,為一個家庭帶來無限的喜悅和歡樂,為人父母更不想錯過孩童健康快樂的成長過程。今時今日,不少父母會以數碼相機記錄兒女的一舉一動,作為成長的印記。回到昔日,父母只能帶同孩子到影樓拍下珍貴的一刻,以作紀念。


重男輕女
傳統中國人存有重男輕女的觀念,因此一些家庭只會帶同滿周歲的麟兒,到影樓拍照,再將相片送給親友,以證索得男孩繼後香燈。有些父母甚至要求拍下全裸男嬰照,「慈姑椗」露出,視為光榮和炫耀。友儕間,不少曾留下此等「BB裸照」,「細路仔被人剝光豬影相,連鄉下嘅姨婆都有一張,個個睇完都係咁笑。」朋友只好大嘆無奈,一笑置之。
BB、影樓、飛碟櫈
香港曾經是手工業興盛之地,於1950年代,以糅合東南亞和傳統華南的編織手法,以橢圓窩形為基礎,加上生鐵枝的椅腳,設計出風靡一時的飛碟櫈。不單是影樓所樂用的土炮經典「designer chair」 , 還行銷海外,為港爭光。
打從1950至1960年代開始,飛碟櫈便成為經典兒童照必選道具之一。「啲細路坐上去,成個定晒,唔會兩頭擺,咁先至影到相㗎!」一位影樓老闆侃侃而談。能夠令小朋友安定下來,配合攝影要求至為重要,而飛碟櫈的窩形和貼地
設計更見安全。
1920年代的兩幅孩童照中,影樓提供了不同款式的籐椅,以供拍攝之用。由於早年未有燈光,只以現場光拍照,感光度慢,能夠拍到如此效果,已屬難得。




兄弟姊妹排排企!
中國以農立國,勞動力是必需的,大多認為「人多好辦事」,加上生兒育女堪稱是女人的天職,故兒女成群被視作等閒事。早期的香港,生活貧困,物質匱乏,然而家中兄弟姊妹有多達四、五個的家庭比比皆是,至於家中十兄弟姊妹的也絕非罕有。
到1975年,家計會鼓吹「兩個就夠晒數」,藉此控制急劇膨脹的人口。隨時代演變,今天出生率偏低,這邊廂政府大力鼓勵生育,那邊廂坊間卻出現「養一個小朋友要四百萬」的誇張廣告宣言,嚇怕不少原本想生育的夫婦。看見這些兄弟姊妹排排企的照片,令人感到溫馨。一同成長之下,縱使有不少的紛爭,最終也離不開血濃於水的親情關係,令他們相信無論在順境逆境之下,家人都會互相扶持,不會孤獨。兄弟姊妹,好比是一份上天安排的塵世緣份和禮物。
一家十口,父母一臉祥和,子女各有氣質,從他們的衣裝可看出乃小康之家。
離散家庭照
人生聚散無常,往往非如人願,不論過去或是現在,不少家庭都曾經歷悲歡離合,唯有彼此珍惜當下的緣份。
回首1970至1980年代,中港兩地不少家庭散居兩地,新移民獨自來港生活,妻兒留在鄉下,分隔兩地,經過申請多年後,才能夠舉家來港團聚。安定之後,大都會跑到影樓拍照留念。
1984年,中英簽署聯合聲明後,香港出現了一股移潮,「嗰陣差唔多日日都有家庭相影,話要移民,唔知會唔會返嚟,好歹影張相留念,老人家個個笑唔出,後生嗰班好似苦笑。」一位老行尊憶述當時的情景。
好心做好事、移形換影大法
在未有先進的電腦軟件之下,黑房技術處理是唯一可以修改影像的方法。在1980年代初,一些在港人士以家人團聚的名義,申請內地親人到港,為了證明家人的身份,當局需要出示證明,例如家庭合照等。由於過往年代不易取得合照,申請人士只好安排親屬事先在國內影樓拍下家庭照,中間留下空位,以便當事人在香港影樓,根據光線和構圖以近似的色調拍下個人照片,最後由師傅將相片藥膜剪出,貼在原有照片上。想不到這種手藝竟能瞞天過海,造就了不少家庭重聚,共享天倫。
